台美人:追求夢想的幸福女兒/鄭秀蘭(2015-04-09)
追求夢想的幸福女兒 鄭秀蘭教授
引言
出生於台灣苗栗縣苑裡鎮貓盂里鄉村,成長於父母與兄姊的十足愛護裡,我從小既好學又聽話,不但是老師們心目中的好學生,更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小學、初中畢業升學兩度徘徊於關鍵時刻,幸獲老師和學姊們的執着懇求讓我就讀彰化女中、兄姊的支援及天時巧妙的安排終於獲得父母的配合,讓我順利起步踏上日後教研與家庭並齊的人生旅途。近年來賴淑真和李碧娥學妺給予方便,而有機會參加薛英美同學創立二十年之北美彰女校友會年會的活動,得以和校友們重溫美好的彰女時代。
本文係承蒙會長楊凰吟和編輯何嘉璐學妹的邀請投稿二O一四年以「親情丶友情」為主題的年刊敘述心路歷程及生涯點滴,聊表對先父母、恩師、彰女同學、親朋及母校感恩之盛情。
簡樸快樂的幼年生活
先父鄭田,雅號美藍先生,為人忠厚誠實,寫一手漂亮的漢文。日據時代一九三十、四十年間任職台灣糖業公司,派駐貓盂,負責管理小鐵路輕便人力車甘蔗運輸單位。工作之餘,喜歡釣魚和網魚,幼時和小哥(秋榮)常陪伴父親去河邊網魚。我們很喜歡父親做的又香又嫩的金黃色煎魚及包蝦皮芹菜的煎蛋。小學二年級時父親轉調台糖苗栗總部,全家由貓盂搬回苑裡市(苑東里)父親的老家與阿公阿媽住在一起。父親週日六天住在苗栗山上公司分配的別墅式的宿舍,星期六晚上搭乘火車回到苑裡家,星期一一大早又帶著母親準備好一星期的伙食回苗栗上班。父親在家最愛講秀才與和尚治學之道和人生哲學的故事。其中最令我難忘的是先父說古代一位「大器晚成」的狀元,感念他出家當和尚的秀才父親而盛宴邀請來自各地各方的過路和尚,當上千出家人離開後發現他父親的紙張留言「兒孫自有兒孫福,父母毋須苦心勞!」
慈母黃鑾妹,天生聰明賢慧。小時喪父(即我的外公),母(即我的外婆)又半失明,身為大姊的她就擔當一家(三位弟弟及一位妹妹)家事的重擔。十二歲時就被鄰居長者(即我的內媽)看中而指定爲媳婦,十八歲時嫁給父親。母親生育三男(庭瑞丶庭淵及秋榮)五女(秀英丶秀鳳丶秀月丶秀蘭及秀梅),是一位舊時代農村社會典型的好媳婦與賢妻良母。理家有方,指派家裡大小工作。大哥(庭瑞)早年上基隆工作,不幸在濃霧中被火車衝撞逝世。二哥(庭淵)聰明能幹,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從台中市輟學回鄉避難,戰後就留在家鄉水利局工作並兼務農幫助父親。他對弟妹們時有嚴訓但我從沒挨訓過。還記得初中時有一次二哥出差彰化市順便來彰女看我,帶給我甜美的椪柑(員林名產)。記得與姊姊們在家附近小溪洗衣服,姊姊們編草席及花籃(苑裡名產),我四歲時就跟她們學編花籃用的草帶子。簡樸的生活卻充滿歡樂,我們姊妹的歡笑聲常常吵醒在大廰打瞌睡的阿公。這些幼年時代的歡樂令我一直念念難忘。
一九五三年苑裡國小畢業考上彰化女中初中部第二名(第一名是市內生劉翠溶),打破苑裡國校的記錄。校長、老師們及鎮上彰女學姊們都非常高興,來家祝賀,卻發現我不可能就讀彰女而急壞了他們。勞駕校長陳東甲、算術老師古慶耀(十多年後方知竟是夫婿的表哥)及學姊郭惠美、蕭芳鑾、柯慧美好幾次來我家懇求雙親允許我入學彰女。每一次他們離開以後我雖然悶悶不樂,卻不敢自己開口向父母懇求,三姊秀月就帶我去看電影解悶。父親不在家,母親又不敢作主,直到註冊前一天母親帶著小妹(秀梅)將上苗栗父親宿舍小住,當天細雨綿綿,母親誤了火車班次,剛走進家門,陳校長及古老師又來了,建議母親作主答應讓我先註冊,讀一個學期之後再轉學家鄉苑裡初中。因為只是暫時的決定,加上三姊在旁催促,母親終於答應。
塑造我的彰女中學生活
‧初一外地生的遭遇
初中一年級我才十二歲,又是第一次離家。母親疼惜女兒,說每天搭海線火車通學單程就需一個多小時太辛苦又減少做功課的時間,決定讓我住學校宿舍。每星期六下課大清掃後搭火車回到家常常已天黑了,星期日下午再搭火車回校舍,我孤孤單單靠窗而坐,凝望窗外,日落西海邊,「夕陽無限美」,只是正值離家時,這種「望夕陽想家」的感傷至今淡淡猶存。
恩師古慶耀教的算術是我小學成績最好又是最喜愛的科目,所以彰女初一的算術對我而言是太簡單了,每次考試都得滿分。相反的初一英文是新科目,每星期的生字測驗至少拼錯一字。有一天我請教班上得滿分的一位同學,雖然她支支吾吾沒告訴我得滿分的妙法,我卻觀察到她桌上擺放「練考」(即考前先自行筆試)的紙張。從此以後,我考前一定先自行筆試,所以每次測驗英文生字都得滿分(有時滿分是一百二十分),而且常常是班上唯一得滿分者。不幸那個時代外地生的傑出成績不是每一位市內在地同學所能夠接受,結果有同學向導師(也是英文老師)誣告我作弊。導師於星期六班上集會時提出考試作弊案,並且指向我,我當時的驚訝及受委屈的感受真是難以形容。幸好班上有一位市內生同學(林瓊珍)挺身而出保證我絕對不會作弊,我們也從此成為知己之交。記得有一次瓊珍來台大找我,我們在椰道旁的草地上坐了好半天,她終於害羞地告訴我她就要結婚了,我為她驚喜。在加州理工學院求學期間,她也跟我一起在美國老太太住宅過夜。一九九一年全家開車遊覽加拿大洛磯山名勝(Banff Canadian Rockies)時也特地路過奧立崗(Oregon)在她家過夜,欣聞其夫婿洪賢明醫師在針灸治療病人的專長。我苑裡同鄉小學同學黃春桂、其熱愛台灣的夫婿羅振芳博士及小兒子也盛情特地從華盛頓州開車來瓊珍家一起同樂話家鄉。
話說回來,擔任初一的導師也不容易,記得有一次導師指名一位調皮的學生,很好笑,該生竟在教室裡恣意跑動讓導師像在捉迷藏似地跟著追,但是大家都不敢笑出聲。來自鄉村的外地新生不諳在地都市生多年既有的文化而感受到不少困擾。不過我也不氣餒,海線通學生楊珠仙等也幫我打氣。爲了不讓父母親擔心,我一直不敢告訴母親或姊姊們在學校的遭遇與困擾,只是每星期日傍晚離家返校時,在母親面前雖然總裝著笑容,可是一出家門就忍不住哽咽哭泣。此情此景我家隣居見了好幾次後問母親「為什麼妳女兒每次離家時都哭得那麼可憐?」母親驚訝地回答「怎麼會呢?阮的秀蘭自己要去遠地念書呀!」
‧快樂的中學生活
其實初二以後除了想家之外,我倒是很喜歡住校的生活。早睡早起,美麗的校園就是我生活的理想空間,早餐前或晩飯後,我喜歡在光復亭看書朗誦。週六有時候加菜還可以帶滷蛋或父親喜愛的臘腸回家。當時宿舍有認領姊妹的傳統,同鄉郭惠美學姊認領我爲小妹,她先前認領的妹妹洪滿(南投草屯人)也就成為我的姊姊。(照片一)我與洪滿姊姊志同道合,常常一起在校園早修,她留下來許多教科書,我得以省了不少買書費用。每年中秋節她總是從家裡帶來好吃的月餅與我分享。王淑民、王正美等好幾位市內生也都成為我的好朋友,有時還去她們的家過夜,與她們可愛的小弟妹遊玩。化學實驗做汽水、果醬等,之後還可以喝汽水,吃包果醬的三明治。除了本科之外,也有家事課烹飪做手藝,農藝課種植紅蘿蔔,每天下課都去澆水。我優秀的成績也開始獲得同學的認同與支持,而且推選我為班長(至少兩年),也因此獲得一些溝通協調的寶貴經驗。我們乙班人才特別多,學術正副股長王淑民與陳秀惠寫一手漂亮的字,負責做的壁報常常得獎,康樂正副股長林淑珠與王正美賽跑速如飛兔,運動會接力賽時一人領頭一人殿後,所以我們乙班隊常拿冠軍。因為同學們很守規矩風紀股長林瓊珍的工作最輕鬆。不過有一次學術股長因做太多次的壁報而「罷工」,身為班長我只好接下來辦壁報,風紀股長(林瓊珍)及王正美也應徵參與,幸好有蕭金堆(地理)老師的幫忙,我們很高興壁報比賽也得獎。我也參加賽跑等各項課外活動,有時候體育課的老師也給我加分到甲等的成績,很高興教育部的獎學金也由乙種提升至甲種,獎學金多出一倍,因此向父母親少拿些錢買書或註冊。我們那個時代除了每天穿制服外,不准捲髮或頭髮長過耳朵。記得有一次暑假剛過後首次全校早會時,訓導主任拿著一把剪刀毫不留情地剪不合格的頭髮,我們班上一位同學(葉淑美)天生的漂亮捲髮也冤枉地被剪了一刀。猜想現今的彰女學妺享有較自由的髮型吧!
時間過得真快,初中三年即將結束。畢業考後,獲得第一名保送師範學校。女孩子當小學教師是當時許多父母對女兒的期望,我的父母也不例外,可是好幾位老師不以爲然,尤其是杜傑老師在課堂上鄭重地說:「人如一棵樹,本是棟樑之材,未成熟就砍下來,太可惜了」。她緊催導師王潤玉到我家說服我的父母親,這一次二哥(庭淵)也加入說服雙親的陣容,所以很快就決定不上師範而繼續留在彰女讀高中準備考大學。
高中三年期間,除了當班長執行必要的職責外,我專心學業。為了配合大專聯合招生考試(聯考)之分組(當時甲組含蓋醫、理、工學院;乙組含蓋文、法、商學院;丙組含蓋農學院)學校也稍微調整高三的課程,我一向喜愛數學、化學、物理所以就參加甲組的補課接受老師的指導。衷心感謝許多諄諄教導我們的老師:例如黃振龍及陳碧蘭(數學)老師,蘇鏞及張挺傑(國文與英文)老師,陳為甫及蕭金堆(地理)老師及理化老師等。也要感謝姚靜宜教官在生活上的指導,我們也很喜歡讓她看我們的手紋而預卜我們的未來。之外自己也在學校圖書館藏書參閱歷年的大學入學考題,我最愛解數學題目,我們幾位要好的住校同學如楊瑞瑛丶謝敏紅等也會互相測驗,分享好書或考試題目,之後吃東西說笑話猜謎語,這在準備聯考的緊張氣氛中也添加了不少的樂趣。不過我們這群住校生好像不談男生,只是專心準備聯考吧!!彰女的六年可謂「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
寒暑假期一開始毫無猶疑一定儘早回家。插秧時,與姊妹一起綁捆秧苗給師傅插秧佈田,割稻收成時曬稻米,又可吃嫂子做的香噴噴又新鮮的米湯圓或米條湯,聽鳥叫和微風吹竹嗩的聲音,眞是其樂無窮。家事做完後就看書、溫習功課、解題目、讀英文等,本著「為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信念準備大專聯考。
就讀台灣大學化學工程系
果然「蒼天不負苦心人」,我不辜負母校的培育及老師、同學、兄姊們當年為我懇求父母親讓我讀高中的苦心與期望,一九五九年於聯考甲組考上台大化學工程系第一名。(同年考上台大的彰女畢業生還有劉翠溶、王淑民、何亞民、紀寬雅、林惠照、湯秀鈴等。同屆同學呂千惠、郭素珍考進成大建築系第一、第二名。八十至九十年代千惠和夫婿陳逸毅教授趁老同學劉翠溶、王正美等訪南加州時安排小聚,同歡敘舊。)放榜當天父親從外面看榜回來大姆指朝天口喊「第一名,第一名!」,他激昂高興的樣子猶瀝瀝在眼前,這項打破紀錄的成績不但驚動苑裡鎮民,聽說也成為彰化市家長們的話題。台大新生訓練時工學院鍾皎光院長宣讀最高及最低錄取的分數,我幸運得最高分,是工學院之狀元。回想當時沒有辜負高三時被全校學生選為模範生而且替母校爭光,內心無限欣慰與感激!
高中時本想學醫,不過母親一句話「等妳學醫完成,恐怕妳老母已不在人間啦!」深深地衝擊了我的心,因此改變了我的志趣,加以從小喜愛數學和化學及閱讀「居禮夫人(Madam Curie)傳」,很嚮往居禮夫妻一起做科學研究,週末騎脚踏車帶兩位小女兒去野外效遊野餐等單純喜樂的生活,就決定在台大選讀化學工程。化工系本地生班共四十二位,其中女生竟多至七位(石福津、劉一芳、張秀枝、施月女、王兆玉、馬文華),大家都友善來往,尤其石福津常請我們去她家吃飯遊戲,有時候她的父母親(都是醫師)也會參加遊戲。感謝鄭建炎、葉炳遠、張明哲、陳成慶、翁通楹及李煥等教授的教導,大學四年我一直保持優異的學科成績,而以第一名畢業。
我們考上台大的彰女同屆同學以及小學時代常常一起參加苗栗縣國語比賽的通霄鄰鎮好友湯淑美都住在同一個寢室(第三女生宿舍二O七室)。我一向欽佩淑美高尚的思維與文筆;多年後發現她原來是夫婿的親戚。我們一起上圖書館占座位做功課或去衡陽街看電影、吃一元三粒的冰淇淋等。就讀台北女子師範的小妺(秀梅)也常來女生宿舍一起渡週末,我們倆姊妺擠在單人床的上舖睡覺,幸好床架四周有欄杆不曾跌下床。我們和小哥(秋榮任職於南港台灣肥料公司)帶領雙親遊覽台北(照片二)-這是母親首次上大都市,看到動物園「脖子那麽長」的長頸鹿母親驚喜如幼童!眞是溫馨寶貴的回憶!我畢業後留在母系當助教一年。
遠洋留學美夢成眞
一九六三年年底,名校加州理工學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or Caltech,Pasadena)居然在送出申請表格的一個月內就給我全額獎學金,我在老師及敬愛的長輩(如台大化工系同學石福津的父母)鼔勵下,於一九六四年九月悲傷地遠離雙親、親友、家鄉來加州理工學院直攻化學博士。
‧終身慶幸感恩加州理工學院求學
當時加州理工學院全校學生才不過一千三百位:大學部學生六百位(當時尚不收女生),全校七百位研究生中女生只有二十一位,從台灣來的女生共有六位(第一位是台大機械系學姊林穎珠-加州理工學院傑出校友,第二位是台大化學系學姊段泳薰,而我是第三位,翌年增加了三位:周其餘、沈悅及周芷)。透過段泳薰(Dorothy Tuan)學姊的熱心推薦,我客居於高級住宅區San Marino一位老太太(Mrs. Jean Charnley)的家。五年求學期間承蒙許多位學長先進(尤其是段泳薰、李眉/鄧大量夫妻、施琴華/吳耀祖教授夫妻、李惠英/王正平夫妻、周汝吉/黃秉乾夫妻、魏斌、王倬/黃淑蘭及林穎珠/吳建民夫妻和謝定裕教授夫妻)的關照及泳薰(Medical College of Georgia教授)、李眉學姊(南加州大學醫學院教授)的指教與情誼不勝感激。一九九九年夫婿回台於中研院創設應用科學及工程研究所後經由工作關係及院士會議之互動吳耀祖/琴華、鄧大量/李眉、王倬/黃淑蘭及黃秉乾/周汝吉院士伉儷及彰女老同學劉翠溶院士皆成為我夫妻的良師益友。
‧有情人終成眷屬。
台大化工系同班同學洪蕙光和我同在Dr. G.W. Robinson(魯賓遜)指導教授的研究組,因此有些來自台灣的男生經由他打聽「媽祖」(男生背後稱呼我 “媽祖”)的消息或傳達信息。六六年六月剛考過博士資格不久,夢想不到已停止通信兩年的家鄉鄰鎮通霄台大電機及史丹福大學(Stanford Univ.)電機畢業的筆友蔡振水博士(其父蔡老先生曾親自造訪苑裡家,胞兄蔡振木亦曾數次來台大女生宿舍見我而終於說服我做為筆友)出現在學生餐廳的門口,從名牌知道他從北加州Lockheed Palo Alto Research Center來Caltech參加半公開的研討會(事後獲悉經由上司Dr. Harold Hance 的推薦)。更料想不到隔天他居然大膽地參與我們一群來自台灣的男女學生及博士後吃中餐時的辯論,辯論的題目是「女子受高等教育是不是浪費?」這位遠道來的男生還勇敢表達極力支持女生受高等教育的理由,贏得所有女生們的好感。他發現自己因為沒有讀過「居禮夫人傳」而誤解兩年前我信中所提的典範居禮夫人是一位只重視學術研究的科學家,而且立刻發現我正是他多年所渴求的「家庭與事業並重」的女性。長話短說,雖地不利(Palo Alto 距Pasadena飛航需一小時)卻有天時人和,但或許是「遠道的和尚燒香靈」,我們於一九六六年聖誕節前夕在史大中國學生宿舍(Chinese Student Club House)訂婚,之後李眉/鄧大量伉儷還特別在他們的住家邀請Caltech同學及朋友慶祝,而於一九六七年九月在史丹福大學教堂結婚,正在華大(Washington University,St. Louis)社會學系攻讀博士的台大好友石福津是我的伴娘。
指導教授獲悉我即將結婚相當不悅,以為我會如同以前一位來自法國的女生因結婚而輟學,然而我向他保證會繼續完成博士論文。果然在夫婿的極力支持鼓勵及Robinson教授的指導下,兩年後於六九年六月完成論文取得化學博士學位,奠定了八十年代後成為夫婿科研伙伴的基礎。1990年間魯賓遜教授伉儷蒞臨爾灣(Irvine)寒舍時,我特地做他喜愛的北京烤鴨盛情款待。
事業與家庭
一九六九年夫婿接受名校卡乃基美濃大學(Carnegie-Mellon University)助理教授之聘,我們七月搬到賓州匹兹堡(Pittsburgh, PA),女兒珍玲八月出生,取名Jeanne來紀念就讀Caltech時的那位慈祥慷慨的老太太Jean Charnley。之後在家全心全力學燒菜做飯、當妻子及母親,兩年後兒子金勳(取名Larry紀念夫婿猶他州立大學恩師Dr. Larry Cole教授)出生,辛勤養育兩位小孩。父親還幾次從台灣海運寄來母親為孫女、孫兒密密縫縫的保暖衣裳,想起「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忍不住落淚,懷中抱著小女兒,她一隻幼小的手輕輕地擦「媽咪」的眼淚!
全家數次回台講學、省親,記得一九七三年夏天夫婿應邀參加國建會,我們帶著兩位幼小兒女首次回台,公公(蔡國良)、父母、古老師、大伯夫妻(蔡振木/王葉)、小叔夫妻(蔡振家/貴香)、小姑夫妻(蔡美松/吳雲樹)、二哥、小哥、大姊、三姊、小妹及侄兒侄女們、老同學李漢周、許淑貞伉儷都來松山機場接機。姊妺更是喜極而泣,哭得眼眶紅紅-沒想到夫婿愛我留長頭髮,卻讓姊妺們為我的消瘦相而哭泣不捨!
夫婿不斷的鼔勵與催促之下,我於一九七三年開始在港灣石油公司的研究中心(Gulf Research Center)從事能源研究。週日每天清晨六點就得起床與同事輪流開車一小時上班,夫婿則和其他母親輪流接送小孩上下學,下班回家以後也得做飯照顧小孩,晚飯後一定與小孩一起看書做功課,小孩睡覺後就準備次日的早餐。家庭與事業兼顧對女性眞是一大挑戰,再加上東方人與西方人的文化溝及語言文字溝通上的不利,甚至於男女在職場上的不平等,真的需要自己的毅力執著和夫婿的鼓勵與合作分擔家事。在艱苦的環境下還利用公司指派我撰寫選煤及其利用之報告的機會,撰寫了一本專書“Fundamentals of Coal Beneficiation and Utilization(選煤及其使用的基本原理)”,Co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eries Volume 2,於一九八三年由Elsevier Scientific Publishing Company 出版,該專書頗獲好評。
一九八○年夫婿應聘加州大學爾灣校區(University of California,Irvine)電機系傑出教授,個人也同時獲聘東方石油公司研究中心(Occidental Research Center)的資深研究員,七月全家搬回熟悉的南加州定居。寒暑假夫婿應邀國外開會講學時也全家同行遊覽許多國家。
一九八三年我轉任加州州立大學長堤分校(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Long Beach)化工系教授。該校注重教學,教授教課負擔很重,幸而取得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及能源部(DOE)的研究經費,在工學院長(Dr. Richard Williams)及化工系主任(Dr. Lloyd Hile)的支持下得以少教一門課。利用週末與大學生及碩士班學生回學校一起做水煤漿霧化的實驗及個人努力從事霧化(Atomization)之研究,而得以發表科學期刊論文八十多篇及獲得十多項專利發明,也獲得工學院最佳教學獎及學術研究獎。不過最重要的關鍵是從事霧化科技研究的熱衷與毅力奠定了日後與夫婿共同開創及發展口腔吸藥之超音波噴嘴(Multiple-Fourier Horn Ultrasonic Nozzle for Pulmonary Drug Delivery)的基礎,而達成夫妻一起做科研的宿願。
年邁雙親相依為命與四代家族遊南台灣
一九九三年聖誕節父親辭世後,母親夜裡難成眠,我打電話安慰她,母親感嘆地說:「儍女兒!你的老爸已不在啦!」我頓時深深領悟雙親夫妻的恩愛相伴,一向喜愛運動與田園生活的父親忍受跌倒後八年行動不自由的日子,原來是為了陪伴無微不至照顧他而尚健康的愛妻,而兒女與孫子、孫媳婦們的孝心侍候,也彌補不了她老人家心靈的孤單與空虛!
為了提昇母親的心神,隔年夏天我們打出一個空前的大家庭旅遊的主意。不愛玩的母親起初不答應同行,平時她最聽大姊的話,這次連大姊也無可奈何,搞得主辦人大侄兒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夫婿作主,擔保他返台後可以當面說服岳母娘,果然母親賞光給這位遠洋回來的女婿。其實聰明賢慧的母親怎會不領女兒、女婿及孫兒孫媳婦孝敬之情!我們一家十五人(母親、三位姊姊及姊夫(潘木源、蕭擲煌、李見),大侄兒夫妻(大哥庭瑞的獨生子景峰和劉淑惠)及其兩位兒子(晃羲與百詠),我夫妻及子女珍玲、金勳)四代家族包了一輛遊覽車,清早從苑裡出發。第一站在阿里山坐小火車,觀賞美麗的日出與雲海,漫遊森林步道。阿里山的茶葉蛋特别香、高麗菜特別清脆。接著欣賞墾丁公園、台灣海峽、巴士海峽及太平洋交流的美景。最後赤脚步踏鵝鑾鼻,台灣最南端的岩石。一路其樂融融,連司機師傅及老天爺都為我們助興,除了偶爾陣雨,整個旅途天氣睛朗,藍色的天空,新鮮的空氣,無愧為「美麗之島(Formosa)」!(照片三)感謝先母賜給我們四代一起欣賞台灣美好的山水與溫馨難忘的回憶!
翌年(一九九五年),我們盼望回台灣再帶母親旅遊,不幸她已不等我們而永別了。母親節過後的星期一,我帶一位年長的朋友吃中飯回到家,夫婿出國開會,兒女已離家上大學,我一個人在家,聽了大侄兒(景峯)的電話留言:「阿媽走了!」忍不住正大聲痛哭之際,電話鈴響了,是心電感應吧,三姊(秀月)來電:「不要哭了,再哭我也忍不住了!」回台奔喪,阿姨(慈母唯一的妺妹)也從台北南下送別姊姊。慈母與阿姨姊妺情深如同母女,慈母最喜愛阿姨佳德糕餅店(其鳳梨酥台灣最著名)的新鮮海綿蛋糕。阿姨說夢中她姊姊指示如何佈置出殯後的靈位,也說託姊姊之靈,她已多日的頭疼痊癒而能南下奔喪。出殯時,母親三十一年前我出國時在苑裡火車站送別的樣子,父親、二哥、小哥、和三姊松山機場含淚送別,及年邁的父母親站在家門前等待我們從美國回家的情景一幕一幕地重現眼前,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哭泣成聲。而在三姊身旁的二嫂也以嗓啞的聲音輕輕地說:「別哭了,想想我十二歲就失去母親!」對啊!我是一位多麽幸福的女兒,老天爺賜給我慈母的愛五十四年!!很感激大姊(秀英)陪伴母親渡過最後一個月漫長的夜晚。大姊的孝順、智慧與能幹得以傳承給兒子潘文欽(即我的外甥)而且大姊夫的會計業務也因此得以蓬勃擴展,真是令我夫妻感到欣慰。
回台服務重溫姊妹親情、友情
一九九九年隨同夫婿應中央研究院(中研院)李遠哲院長之邀回台灣在中研院協助創設應用科學及工程研究所(科工所-即現今應用科學中心的前身)。我個人除了當任國科會訪問教授做科研之外,也當了科工所初期的義工,四年期間我夫妻週末經常回辦公室工作,戮力打拼建立了鞏固的基礎,該中心現已蓬勃成長。
回台時慈母已仙逝四年,大姊、三姊及姊夫愛護我們如同父母對我們的疼愛,為我們的學術成就感到榮幸,三姊夫甚至用心為詞作詩慶賀。大侄兒夫妻也盛情對待。科工所成立典禮他們也都蒞臨觀禮祝賀。佳節便南下(通霄、苑裡及大甲)與夫婿胞弟、弟媳、姊姊、姊夫、施珠表姊等家人共享天倫之樂。工作之餘也幾次邀請他們北上住宿中研院學術活動中心,住在台北的景峰及妻兒也一定特別作包芹菜蝦仁的煎蛋(先父留下的家傳菜方)等佳餚共享。大家一起爬山、遊淡水、碧潭(瞻仰清嚴和尚的塗金肉身)、鶯歌、基隆等,享受台灣的土雞、山菜等美食,重溫與慈母家族遊南台灣之樂趣。
我夫妻也感念追思國賓大飯店及士林電機的故董事長許淑貞女士。淑貞學習能力高强,中年才開始學習便順利繼承父親許金德白手起家的大企業,同時成功培育兩位兒子許育瑞、李昌霖將仰德集團企業逢勃擴展。她孝順父母(鄭鑾)的美德及開朗、友善和慷慨的性格都令我夫妻感激和敬佩,每次回台都盛情接待我全家。她和李漢周博士伉儷與夫婿在史丹福大學就讀時期的關係無意中奇妙地促成振水於六六年暑期利用在加州理工學院開會的機會首次來找我,同年年底在史大的訂婚禮為我們挿花佈置場面,也蒞臨九九年中研院科工所成立儀式觀禮、祝賀夫婿榮任創所主任,並且特别安排國賓攝影師拍照。想起當年她幾次在爾灣寒舍過夜,夜裡微風吹進來茶花(Camellia)的芬香,清早一起爬住宅後山,欣賞後院的喇叭水仙花(Daffodil),多麽輕鬆愉快。我們很欣慰的是純眞的友情帶給責任重大而百般忙碌的企業女强人暫時無憂無慮的片刻!
年逾七十科研、天倫、旅遊之樂
2003年結束中研院的工作回來州立大學長堤分校化工系復職,五年後即榮退,並且獲聘加州大學爾灣校區化工及材料工程系合聘教授做義工,且繼續與夫婿(加州大學爾灣校區校長講座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從事超音波霧化(Ultrasonic Atomization)的研究,也分享他的學術成就與榮譽。去年暑期夫婿榮獲國際電機電子工程學會(IEEE Ultrasonics,Ferroelectrics and Frequency Control Society) 2013年「最高學術研究成就獎」(Achievement Award),我也陪伴他到捷克有小巴黎美譽的布拉格(Prague,Czech Republic)領獎及會後的觀光。(照片四)我夫妻永遠感激親朋有意無意中促成終斷兩年的筆友於一九六六年在加州理工學院首次邂逅。
時光易逝,這位在家八位兄姊妹排行第七,就讀加州理工學院時有「鄭小妹」綽號的女生,轉眼已年逾七十。兒女都已成家立業:女兒Jeanne及女婿Brian Knutson任教於史丹福大學心理系,有兩位小女孩(柯蔡鋂、蔡楷);兒子Larry和媳婦Wendy Yeh於波士頓行醫,並從事醫藥之研發,有三位小女孩(蔡宗怡、宗淳、宗悦)。每年與兒女兩家庭團聚二、三次,享受子女及小孫女之天倫樂。二○一二年也完成了全家回台省親訪友感恩之旅。最近五年來與多位夫妻朋友遊覽藍色多惱河(Blue Danube River Cruise)、東非洲獵奇(African Safari)、南美洲智利、阿根庭的最南端(Petagonia Region)、巴西大瀑布(Iguazu Falls)及亞馬遜河上游(Upper Amazon River Cruise),欣賞大自然奇觀及當地文物。林霞//龔森田夫妻為大家事先細心安排旅遊景點,旅遊中有許宗邦/秀芬醫師夫妻領隊並且熱心照顧年長的夫妻,王寶田/月霞夫妻主持餘興節目,何汝蟄/瑞月、何汝靖/淑玉夫妻替大家拍照及編製紀念册,真是溫馨,其樂無窮。唯夫婿至今尚未履行教我騎脚踏車的諾言,所以也尚未享受從小一直嚮往騎脚踏車郊遊野餐的樂趣。
彰女六年的培育無疑是我生涯重要的關鍵之一。今年應學妹楊凰吟會長之邀請參與彰女校友理事會,借此機會表達對母校培育之感激。目睹學妹們工作勤奮而且有條有理,關懷年邁的校友,更有老同學薛英美創會會長及多位前會長繼續熱心參與奉獻,眞是令人感動。我個人雖已由教職退休,仍以科研的精神及有限的精力與未退休的夫婿繼續努力追求眞、善、美。四十多年相依為命、同甘共苦的恩愛夫妻共同的夢想是把新噴霧科技研發成口袋式超音波呼吸模組(Pocket-size Ultrasonic Nebulizer,Technology,2,75-81,2014),用於口腔吸藥入肺治病,造福人群,回饋社會。
總之,慈母常說「天公疼憨人」,我就是那位幸運的「憨人」吧!(寫於二O一四年春天)
照片一:一九五六年與宿舍認領姊姊(左:郭惠美大姊及洪滿姊姊)、洪蕙津妹妹(右最後)及同學好友合影於光復亭前。
照片二:作者家人和母親。
照片三:作者家人和母親(前左2)。
照片四:二○一三年夫妻合影於國際電機電子工程學會在捷布拉格舉行的年會會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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